文 | 潜水鱼X 何润萱

看完《向阳·花》，感觉有点难评，因为几乎看不到冯小刚味。虽说第五代导演已经快被扫进历史的角落里，但他这样的导演，总是会让观众期待一点个人表达。但看完的人很难不觉得这片有代拍感（或者他只是监制），前后拼接感严重，时而像普法栏目，时而像剧情不太写实的犯罪片，若不是全女演员的阵容，小鱼连5分都觉得高了（满分分）。

《向阳·花》在上映前最大的噱头就是全女演员，也因此备受瞩目——这可是拍《老炮儿》的冯小刚，老男人拍“全女”能拍出什么好东西？他可是在《芳华》里大凝特凝的人。而看完之后的小鱼觉得，也许预期太低，倒不算是完全翻车。

没彻底翻车的地方在于，它仍然揭示了一点点女性片的可能性：回到人本身，而不再是女人这个性别。主角是女性，但电影不着力在女性议题的表达，而更多的是聚焦边缘人的社会议题：刑满释放人员如何重回社会、当个体遭遇不公是否可以以暴制暴。

《向阳·花》（图源：豆瓣）

这里其实有一个性别替换——原来这种边缘人题材大概率会用男人当主角，但是现在替换成了女人，背后指向的是第二性这个标签的被弱化，女人和男人在电影世界里的叙事权齐平。罪犯、暴力、底层这种以前和有毒的雄性气质挂钩的标签，第一次被打在了女人身上。用冯小刚自己的话说，“这些女性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或坏人，她们身上有种被生活逼出来的狠劲，这种复杂的人性让我着迷”。因此，这部电影也不必只讨论传统女性话题。《向阳·花》里女人们的性缘关系极弱，赵姐丈夫出场不到五分钟，最后还无镜头挂了。其他女人也没有情感关系。

甚至这部电影某些时刻是反女性直觉的：赵姐生活不顺就带娃上天台（冷酷宝妈）、听说娃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很快就接受（母职无留恋）。

就像戴锦华在讲《末路狂花》时说的那样，在gangster（黑帮警匪片）里把戏剧的中心人物替换成女人，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。《向阳·花》某些时刻也会让人联想起雷德利·斯科特的这部经典：赵姐和兰西雅在大城市的生活因为朝不保夕，也有了某种逃亡的味道，也像那对姐妹花，她们的自觉逃亡是从被社会逼迫的不自觉逃亡开始的。她们俩出狱后，原本想回归正常人的生活，却因为坐过牢这个“污点”，被正常社会一次次拒之门外。甚至赵姐最后怒抡老男人，也有点公路片里的武侠味道。

《向阳·花》（图源：豆瓣）

但，正如本文标题，男人拍“全女片”，也就是这样了。这部电影显然不是正经意义上的全女片，虽然它的主要演员都是女人，但导演、编剧、原著作者都是男人。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，《向阳·花》也出现了不少问题。用性别视角看待电影是必要的，就如戴锦华，即便是《末路狂花》，在她看来也不是典型女性电影，因为是男性导演拍摄的，处于男性主导、男性规范下讲述的故事。

《末路狂花》（图源：豆瓣）

《向阳·花》的问题更大，直接给了女主们“婊子+小偷”的设定，但浪子变婊子，这并不是一个简单性转的叙事，仍然包含暗藏的厌女倾向。两个女人看起来像女同、女人们生活得不像女人，更像是把男人的生活拿来随便翻转了一下。男导演拍女人的“英雄之旅”里必出现的强暴戏这里也有，老套得那个黑心老板一露脸，小鱼就知道接下来要演什么。赵姐穷得只能租两百块的房子，但身处贫民窟仍然要每天穿得前凸后翘。更离谱的是，最近开始流行男导演拍女人sales壮阳药酒，而且必配性羞辱语言，赵姐和兰西雅也在公园里兜售劣质药酒，自然就撞上邪恶坏蛋。隔壁《值得爱》里也有这个情节，小鱼不禁仰天长叹：千禧年那么多好东西，难道让他们记住的只有壮阳药酒？这帮男导演啊，无论代际，好像脑子里都有一个厌女程式，一不严加看管，就会自动调用到前台。

这部电影的原著作者及编剧虫安，是真的蹲过牢房的，也是近年来非虚构喜欢的作者。《向阳·花》的原著《教改往事》就在他在狱中担任特岗犯听来的故事，但听说和一手体验显然是两码事，这部电影还原了一些监狱生活细节的同时，也对女犯人的真实生命体验并不熟悉。对女性同盟的想象也暴露了主创的无知：他们所想象的女人帮的生活，就是以大欺小、义结金兰后帮对方去打人，感情的最高潮部分就是一起拜关公。前面小鱼虽然肯定了这种性别替换的的进步，但这里还是要指出：替换不是简单的性别翻转，女人们的生活还真不是模仿男人。

年的美剧《女子监狱》对女人们的牢房生活有更精确的描述：抱怨饭菜难吃会被厨房主管赏“卫生棉三明治”、女同告白未遂会恶意撒尿......监狱也是有等级区分的，老大们通过垄断对卫生棉、零食的控制权来建立权威，新人不服从就会被惩罚。别说国产监狱和国外监狱又有区别了，区别肯定是有，但肯定比男人和女人的性别差小。《女子监狱》至少有一点是国产片可以复制的，那就是极具符号意味的卫生棉，事实上，这也是近年来国内社会新闻讨论的热点。女人们在卫生棉上的权力，可以折射很多社会现实。但很遗憾，卫生棉仅仅在《向阳·花》里出现了一小会儿，还只是存在于台词里。

《女子监狱》（图源：豆瓣）

总而言之，这种可男可女、不上不下的观感在观影期间一直萦绕在小鱼脑内，想夸觉得不对劲，想骂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最烂。但也正如很多人指出的那样，如果这片里的主角们全部换成男人，票房跟今日相比绝对又会是另一种景象了。念及此，又觉得冯小刚还不错，眼里不是只有票房。旧貌换新颜，没退役的老导演们都在试图找新表达，比如张艺谋，沉迷于一镜到底或者用机器人；又比如管虎，在历史的边边角角里找没人写过的新视角，但还在试图与女性对话的，还真就只有冯小刚了。从《老炮儿》到《北辙南辕》，再到《向阳·花》，以一个女性主义者来说，不算什么本质上的进步，但跟他的同温层比，还算是走出了一小步。快七旬老汉还在试图与我们对话，看在这份苦劳的份上，姑且嘴下留情。

其实这些看片之前多少也能猜到，但本着演员都是女人，小鱼还是去了。最后结尾那张全女海报出来的时候，知道这是刻意煽情，小鱼也还是微爽了一下（%爽）。因为现在的电影市场全女、大部分女都太少了。

邵艺辉的累计票房不到亿，去年TOP 的最后一名是被大家嘲了很久但也还是入围了的乌尔善。女性导演票房第一的贾玲，目前在总票房排名是第六。而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所谓历史最旺春节档，男导演们也依然热衷于让女人先死，无非是哪种死法，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。目前国内非女导演拍的“全女片”也就是这样了，有个假模假样的味儿，但是历史进程中，只有先支持量多起来，才能有更好的质。